然后他再度飞翔
◎你所选择的道路是错误的。你所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
＊ 主卡蜜拉、大古视角
＊ 在古埃及人看来，猎户座是光之神、冥界之神俄西里斯（荷鲁斯他爹，伊西丝老公）的居所，被称作“回天之门”“诸神之乡”。古埃及人据说有参考猎户座的三颗腰带星来在地上建立相应的金字塔，而迪迦就在金字塔之中。海里奥波利斯：“太阳城”，古埃及圣地，被称作众神之乡。本文中为超古代文明的首都。
* 全文3.3w+
第七次梦到未知的古代遗迹那天，大古收到野瑞发来的消息：在南太平洋的拉莱耶遗迹捕捉到神秘电磁波。在F计划的执行者前往拉莱耶之前，居间惠队长给大古下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命令：协助古代文化研究所的学者对拉莱耶遗迹进行调查。
考古学家相比F计划的执行者，对于未知的文化遗迹保持着敬畏。虽然他们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胜利队队员要加入他们的研究性发掘，但大古性格温和、举止礼貌，一路上更像个万能杂员而且十分听从学者的指挥，他们也就不再追究这个问题，反而热心地向大古分享最新的超古代研究成果。
“您的意思是，这个遗迹里有巨人石像？”大古有些吃惊。
学者点点头，“实际上观测卫星曾经在迪迦之地还有熊本地下洞窟捕捉到类似的电波，那个波纹出现前后，往往伴随着石像被发现、或者巨人苏醒。这个岛屿或许藏着其他巨人的石像，甚至可能即将复苏。”
在学者们敲定好遗迹入口后，大古熟练地使用炸弹炸开一个豁口。在电脑评估过遗迹的结构以及内部空气状况后，他对其他人点点头，“没有问题，可以进入。”
“好，大古跟上，我们要去见超古代的秘密了。”首席学者激动得直搓手心，努力平复心情后带头进入遗迹。或许是这里太过安静，大古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莫名的心跳声。他看着前方悠长的黑暗隧道，想到梦中的回廊。
白袍的少女跑过金色的水池，背后藏着一捧花。她跑了一段距离后突然停了下来，扯了扯裙摆克制端庄地走了过去，对着某个身影递过去那束花。他们或许交谈了，但大古没有听清楚。他隐约看到那个人接下了少女的花束，弯腰贴近了她。女孩很开心地跟着他往前走，迈过镀金的台阶，消失在回廊深处。
“大古别发呆！快点跟上！”
学者的声音遥遥传来，大古猛地惊醒，“来了！抱歉！”
黑暗中只有考古队的手电筒的光。大古跟在最后，感觉自己仿佛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他耳边不是学者们对于前方遗迹的讨论，而是莫名的赞歌、悠远的颂词，喧闹的呼喊。那不是人类的语言，可他听得分明。
「……我们的神明。」
「四边星域最辉煌的诞生，引领我们走向宇宙的黎明。」
「宇宙最美最闪耀的光，横扫黑暗与污秽。」
那中间夹杂着少女的声音，她有时候虔诚认真、有时候有些不耐烦念得匆忙潦草。
「……我还得这样多久？什么时候才可以去打仗？那群怪兽快打到福斯了！」
「神会解决他们。」
「他孤军奋战不可怜吗？」
「你要用普通人的心理去怜悯神吗？你这是不敬！卡蜜拉，去忏悔室忏悔，天亮之前不许出来。把你的武器交给我，我替你保管。」
名叫卡蜜拉的少女坐在金色的水池边，看着水中倒映的三颗太阳。她聚出一团光投入水池，池中心化出一个身影，一位战士。大古看到他闪红的计时器，是一位奥特战士。她担忧地看着水池，「要是我再强一点就好了……」
她满身散逸着红色的光，通过水面媒介向着水中倒映的战士传送力量。战士闪红的计时器慢慢变蓝，水面倒映出他美丽的面容。他对上了少女卡蜜拉的眼睛，大古看清了他的模样。
迪迦？大古震惊得说不出话。
“大古啊你怎么老跑神？我要是居间惠队长就开除你了。”
大古回神对上学者调侃的眼神，不好意思地挠头，“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行啦行啦，快过来，前面能看见光了，遗迹应该就在那里。把你的头盔戴上。”
“明白。”
大古翻过一堆砾石，小心地随着学者走出黑暗隧道。灰黄的光从天顶洒落，照亮了三千万年前的风霜。一群人震惊地看着前方的超古代遗迹。
“这些都是奥特战士？”
残肢和头冠流落四处，散布在倒塌的檐柱和房屋之中。那些战士最后的面容早已石化，看不出究竟是愤怒还是恐惧。
时光像大古踏入战士墓场的瞬间倏尔流动，大古听见战吼和悲鸣，「外来的入侵者！伪神！」
他被那种致命的压迫感攥住心脏，不由自主靠着墙壁，却似乎开启了奇怪的记忆阀门。三千万年前有人走过这条路，高高在上地俯视这群战士，他强过所有巨人，摧枯拉朽地打败了内斗留存的顶尖战士，成了这里唯一的君主。
一只乌鸦飞过遗迹天顶，落在大古面前。他看见它斑白的头顶。黑色的鸟眼对上大古，他看见少女卡蜜拉出落成优雅成熟的女性，一身黑袍，面上是金色的嘲笑。
「若迪迦当真如此强大，即将成为此地的君主以黑暗笼罩世界、那就让纯白变污秽，让白鸟变漆黑。」
黑雾聚拢在卡蜜拉身后，无形之中增添她的迫力。她嗓音温柔，目带虔诚，「神已降临。这是第一道神罚。」
黑雾席卷超古代的天空，惊雷落下，黑色的火焰摧残人类萤火，白鸟飞出浓雾变为乌鸦，传达死亡、恐怖和不详。卡蜜拉站在黑暗巨人最前端，神殿守卫希特拉与达拉姆站在她两侧。大古甩甩头回神，睁眼突然发现她向自己张开怀抱，他对上卡蜜拉的双眼，看见令人不安的癫狂和热忱，「……我的……」
大古震惊地不由自主地后退，匆忙间撞上石壁。片段瞬转，他站在高位看着宫殿内两列单膝下跪行礼的战士。大古微微侧头看见卡蜜拉坐在他身侧的椅子上正在念什么，细听好像是战略布置。看见大古回头她顿了一下，微微歪头以为他有什么异议。
他意识到他们现在姿势亲密，卡蜜拉几乎贴着他的手臂，以至于他微微动作她就能立刻察觉。大古觉得有些尴尬，他试图把胳膊挪开，却发觉自己并不能支配这具身体。看他没有别的反应之后，卡蜜拉继续没有念完的公文。
“和迪迦之地的电磁波并不相同，这里的话……总觉得更不稳定一些。”
大古巡视了一圈没有找到类似卡蜜拉的石像，有些不确定地说，“会不会电磁波是来自别的地方呢？这里应该只是遗迹的一角。根据模拟模型，我们应该还需要前进一段路才能到达遗迹中央。”
学者思考了一会儿，认同了大古的说法。他们此行最重要的任务是找到可能复苏的巨人石像，这里虽然也很吸引人，但毕竟不是他们最主要的任务。
“桐生和木村留在这里扫描石像。其他人继续往前走，大古，这次别发呆了。”
“是。”
穿过一片类似竞技场的遗址，大古一行走近了依山的宫殿。庞大的建筑群与他在梦境中看到的纯白嵌金建筑整体气质有很大差别。这里的建筑迫人地俯视着这一片遗迹，像随时可能掉落的神罚一般威胁着下方的城镇。记忆中的建筑则巍峨圣洁，令人心生虔诚向往。
他很难想象那个水边的白裙少女和后来的黑袍女人是一个人。但她们眼中都有着相似的情绪，激动、不自觉的疯狂、还有令大古感到战栗的情感。他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答案，却又下意识觉得离谱。队长为什么要派我来执行这个任务？这个任务……是否和迪迦有关？他默念着巨人的名字，神游中不得不承认他们对于迪迦一直知之甚少，迪迦已经离去，他们也没有机会知道答案了。
“博士！这里有人类的尸体！”
大古猛地回神，几个研究员已经凑近那一堆尸骸。谨慎的立刻拿出仪器开始扫描，胆大的已经带上手套准备近距离观察。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尸骨让他们对这片遗迹的观感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博士想起了熊本市曾出现的巨人，“这个地方像个牢房，看尸骨的状况不像是…自然死亡。”
在一个巨人遍地的地方，有一些人被囚被杀。这其实也不能说明什么，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这些人类死于巨人之手。
但博士严肃了起来，“超古代的巨人或许并不都站在人类这一边。”
前行并不会因为这个插曲而结束，一行人重新踏上了探索的路。大古殿后，不自觉回望那一堆白骨。
容纳巨人的宫殿十分高大，走在其中，研究员开玩笑说，“这就是蚂蚁视角吧，和奥特战士相比人类真的是太渺小了。”
“说起来我曾经被迪迦救过，当时从他掌心里跳下来的时候觉得他真的和神一样。”
“你可真幸运。不过说起迪迦，还是胜利队更有发言权？大古，你们经常和迪迦奥特曼一起战斗，他真的没有跟你们交流过吗？迪迦到底为什么要保护我们？”
大古猝不及防被问到这个问题，“迪迦……他只会在人类竭尽全力的时候出现，一般是我们对怪兽束手无策的时候。”他不禁苦笑，“我也希望迪迦能和我们交流一下，不过如果他真的是超古代巨人的话，或许说话我们也不懂吧？”
“这么说我们可能因为语言不通错过了和迪迦交流的机会？”
大古也不是很赞同这个说法，“我也不清楚。迪迦为什么保护人类，为什么帮助人类战胜怪兽……或许是因为他也喜欢地球吧，”他只能匆匆推出一个答案，好在那些学者已经转到了语言研究的可能性。黑暗中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大古神情低落。
他们走过一个转角，直通正中央门室。宫殿四周雕刻着神秘的符号，偶尔露出一些碎裂的绿色晶体。行至此，已经很少出现巨人的石像。现在想来巨人内部或许也存在着等级，这样的地方或许只留给那些身居高位的巨人。大古想到幻境中灰黑色巨人齐齐朝拜的场景，感觉自己似乎误入了一个黑暗王朝。
“这简直和地狱里的万魔殿一样，恶魔从四面八方飞来，摩肩接踵地聚集到这个地方向着撒旦朝拜。”
大古想起怒斥卡蜜拉的巨人，猜测或许撒旦才是飞来的统治者。而卡蜜拉与她的护卫战士，以及那个她注视的存在，一同占领了超古代。
“博士！这里的电磁波对上了！就是这里，巨人的石像就在里面！”一个研究员激动地说。
“不要轻举妄动，先检测一下周围的环境。”
大古走近大门，看清门扉中央的两个符号。有个学者也注意到了同样的东西，“如果不是波纹，我还以为我们是在发掘古埃及遗迹，这个眼睛真像荷鲁斯之眼。”
“迪迦不也是在金字塔中发现的吗？说不定两者的确有联系。”
“别扯了，准备爆破。大古，放炸弹。”
大古走近大门，在凹槽处放下几枚炸弹。确认其他人都找好掩体之后，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门上的眼。
荷鲁斯之眼，守卫亡灵的神之眼，保护死者在前往冥界的路上不受伤害。冥界之王，俄西里斯，猎户座的……光之神。
大古现在已经很确定他来到这里的确是特殊安排，答案就在前方的宫殿里。如果是你指引我到这里，我也将按照你的指示行动。告诉我为什么吧，迪迦。
他按下了爆炸按钮。
*
“卡蜜拉”其名，在古典世代指女战士，也指神殿中圣洁的女祭司，她被赋予古代世界最崇高的两种身份，英雄战士、最接近神的神意倾听者。
名为卡蜜拉的少女出生在M42星云的一颗小行星福斯。她的母亲曾是福斯最强的战士，在席卷而来的怪兽潮中冲在战斗前线，最终死于卡蜜拉毕业前夕。她没能亲手把自己打磨的武器交给自己的女儿，但在弥留之际，她向猎户座的守护神发出希望召唤。
卡蜜拉只见过神殿浮雕中的迪迦，那上面雕刻着猎户座居民耳熟能详的几个关于迪迦的传说：
他是恒星为了解除恒星污染危机所诞生的最伟大光芒。
他的石像遍布猎户座星域，充满希望地呼唤他的名字，迪迦就会现身，解救处于困境的生命。
他立在三颗恒星中间应战扭曲的怪兽。
他胜利结束了八次怪兽入侵潮。
他的光粒子开出了白色的花朵。
……
猎户座的居民为他建造神殿，供奉他的石像，选拔优秀的年轻祭司侍奉他的神火。战士从士兵学校毕业时佩戴白色的「光辉迪迦」，立志有一天和迪迦站在同一战场，与他并肩作战。
卡蜜拉第一次跟着出征前的母亲前往迪迦的神火前祭拜守护神时，曾颇为不敬地抬头注视着迪迦石像。
“他真好看。”卡蜜拉说，“比这里片星云还漂亮。”
大祭司不悦地看着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女孩，碍于她母亲是最强战士才没有立刻惩罚卡蜜拉。卡蜜拉母亲表示歉意后带着卡蜜拉踏出了神殿。
母亲悄悄地说：“你如果成为祭司，就可以和他说话了。”
后来卡蜜拉才发现母亲骗了她。因为这个守护神……根本不会说话。起码在她担任见习祭司的那些年中，迪迦从未与任何祭司说过话。
她向母亲抱怨，母亲想了想说，“神在战场是会说话的。要不你也去考考士兵资格？你那么强，肯定很快就可以和他一起战斗的。”
于是卡蜜拉离开了神殿，小小年纪就打遍竞技场无敌手。神殿当初派给她的守护战士都没她厉害，被她踩在脚下嘲笑，“要不我来守护你们吧？希特拉，达拉姆？”
在卡蜜拉即将从士兵学校毕业前，母亲即将奔赴前线，应付第六次怪兽潮。她拍拍卡蜜拉的肩膀，看着优秀的女儿不无骄傲地说，“下次我们可以并肩作战了，卡蜜拉。我有礼物要送给你，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是她的第二个谎言。母亲在战场上消失了。
指挥官说，战斗前线太远，没有办法回收她的光粒子。卡蜜拉不相信，她偷偷前往战斗前线。沿途尽是怪兽的尸体还有与它们同归于尽的奥特曼的残光，它们会慢慢飞回恒星的怀抱。越往前走，她心里越不安。等她到达战斗前线时，她看见了一片无比明亮的星域。在它的光芒中，卡蜜拉感觉一种无处藏身的焦灼感。
福斯距离恒星有些远，常年处在极端光暗中，整个星球常年笼罩着冰雪之中。适应了寒冷和黑暗之后，面对这样的光与热，卡蜜拉十分手足无措。她想起母亲的话，我们的神就诞生在辉煌的光中。
她第一次默念迪迦的名字，虔诚过以往的神殿早课和战前祈祷。
让我找到妈妈。
空旷的战场隐约还有怪兽的嚎叫不断回荡，四周飘散的光正在慢慢消失。卡蜜拉还没有毕业，胸口没有安装彩色计时器，无法在宇宙中停留太久。她只能依靠自己水晶中的光寻找共鸣。如果母亲的光还停留在这里，她就会回应卡蜜拉。
卡蜜拉穿越了大半个战场，直到三个行星日结束，她的水晶甚至已经不再明亮，可她不能也不敢放弃。
“回答我啊！”
深空无人应答。第三个行星日的黄昏，卡蜜拉精疲力尽从半空摔下。她隐约听见大地的轰鸣。是怪兽！兽潮又来了！宇宙射线冲击着她疲惫不堪的身体，卡蜜拉不确定自己现在能否提剑战斗，只是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地平线上冒出第一只怪兽的庞大身躯，与她在学校所见到的模拟怪兽完全不同的真实压迫感。卡蜜拉却没有感到害怕，只有仇恨。
“就是这些家伙！”她挣扎着站起，目露狠戾。在怪兽向她发动攻击之前，卡蜜拉像一团火焰一般冲了上去。即便是第一次上战场，卡蜜拉也表现出了卓越的战斗素质。她以愤怒仇恨作为动力，勉强撑起疲惫的身体。在与怪兽交手的间隙，还能观察对方的弱点，利用仅有的力量，寻求一击必杀的可能。在怪兽第二次挡着脖子冲来时，卡蜜拉孤注一掷地集中力量，放弃防御，正面冲向怪兽。怪兽的头颅与她手中的剑一同断裂，利爪刺穿卡蜜拉的腹部。
“你心里也有黑暗，迪迦的祭司。”
低语随风而逝，卡蜜拉捂着重伤的腹部无力倒下。这只是头兵，后来还有无数的怪兽持续不断地踏上这颗星球。卡蜜拉喘着气握住剑站起，“死就死了……侮辱谁呢……”
她会是福斯未来最强的战士，她本该在三个行星日后接受母亲的祝福，头戴「光辉迪迦」编织的白色花冠，被授予彩色计时器，然后跟随福斯的其他战士与他们的神一同战斗。
“稍微有一点不甘心……”她有些自嘲，“我还没跟他说过话呢……怎么能灰溜溜地死在这里……”
在她杀死第二只怪兽时，残破的剑已经不堪重负碎得彻底。两只怪兽从不同方向向她扑来，卡蜜拉踉跄着后退，恼火地丢掉剑柄，准备从手腕抽出自己的光聚合成一条光鞭。就在她准备动手的前一秒，一团光炸裂在她前方，迸射出光线穿透两只怪兽。尸体碎块掉落在卡蜜拉四周，她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战斗的背影。
她只见过青灰色的石像，那些石像只有一种表情，美丽而冷淡，呆滞又无趣。
现实中的他，在硝烟里也夺目异常。他扭头向卡蜜拉伸出手，露出比神殿的雕像更加灵动精致的面容，“还能继续战斗吗？”
卡蜜拉握住他的手站起，“当然可以！”
他递给卡蜜拉一条光鞭，“你负责左边，我来处理其他的怪兽。”
卡蜜拉看着光鞭愣了一秒，然后紧紧握住了它，有些艰涩地说：“明白。”
他们配合相当默契，或者说身为见习祭司和士兵学校最优秀的战士，卡蜜拉十分清楚这位猎户座战士的战斗习惯。迪迦像感觉不到恐惧一样，永远比她迅疾奔向大群怪兽。他依仗恒星的力量无节制地使用光线技能，被辖制也能使用高燃爆破杀死怪兽。他好像没有痛觉，被怪兽咬着手臂时还能冷静判断战况优先解决更麻烦的怪兽。等到手臂上都是光粒子的时候才干净利落地拧断怪兽的脖子。
他们合力解决完这一波进攻后，迪迦探查了周围战况，告诉卡蜜拉这里的战斗暂时结束了，他要去另一个地方支援别人。
“我和你一起去，”卡蜜拉说。
迪迦摇摇头，“你需要疗伤，卡蜜拉。你母亲在弥留之际向我许愿让我将她的武器交给你，我已经完成使命。”
卡蜜拉低头看着手心的光鞭，迪迦的语调没有起伏，“回去吧。”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卡蜜拉握着鞭子在战场坐了很久，最后在第三颗太阳落山后慢慢飞回了福斯。没有人追究她偷偷前往战场的行为，教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没有出席三天后的毕业仪式，孤身一人前往迪迦消失的战场。
恒星今天看起来比以往灿烂，或许是因为母亲已经变成光回归了那里。坦白说，卡蜜拉与她的母亲不能算是亲密的母女，她是母亲向恒星申请的孩子，但母亲随后就赶往战场没多少时间抚养卡蜜拉。卡蜜拉从小在神官学校长大，穿着一成不变的白袍走过金色的水池，处理神殿的杂务。陪伴她更多的其实是迪迦的石像，她向他倾诉成长的烦恼，问他很多问题，想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祭司。偶尔她有机会站在神殿中央凝视迪迦的石像，感觉自己和神有许多共同之处。
可他走在光芒中万众瞩目，无数人膜拜，无数人爱戴。少女向他扔去花束，士兵追赶在他身后目露崇拜。所有人对他而言都不特别，所有人对他来说都只有一个身份，他的责任，他要保护的人。
于是她决定离开神殿。她对母亲撒了谎，她并不是因为神的沉默而选择成为战士。
因为我喜欢他。
如果她更强大一些，她就可以超越这个身份，堂堂正正站在迪迦身边，成为他的朋友乃至更亲密的人。
可与迪迦并肩作战之后她发觉自己和他的距离实在是令人沮丧地大。她一边崇拜他的强大，一边厌弃自己实在弱小。
“怎样才能像祂那样强大呢？”
“为什么想要变得强大？”卡蜜拉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发现迪迦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乳白的眼灯正映着她慌乱的神情。
“如果……我再强一些的话，就可以和您并肩作战了。”她有些结结巴巴地说。
迪迦却有些困惑：“我们不是已经并肩作战了吗？你未来会成为优秀的战士，守护福斯和这片星云。”
任何奥特战士听到他这样的鼓励或许都会激动不已，卡蜜拉也不例外。但她想他永远不会知道像她这样弱小的战士，童年时代起就只想守护他，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
“你要守护那么多人，谁来守护你呢？无数的星星有无数的战士守护，自我童年起就是你在保护我的故乡，我只想为你而战。”
他好像没有料想过这样的回答，错愕之后，缓缓笑了，但卡蜜拉觉得那笑中有很多化不开的东西，堵在他的笑里。
“这是我的责任。你有自己的人生，不要把自己束缚在我身上，卡蜜拉。”
“这是我的选择，您也无从干预。”
她虽然这么说，却还是悄悄观察着迪迦的反映。他看起来并不厌恶她这样的回答。
虽然她未来回顾这一段记忆时，会感慨迪迦说对了。几千万年的光阴，卡蜜拉把自己困在名为迪迦的牢笼中，清醒地疯狂。她不能说自己单单爱着迪迦就好，只做个谦卑的迪迦的祭司。因为她同时是迪迦的战士，血液中熔铸着骄傲和对战利品的偏执。
迪迦的温柔是不合时宜的毒药，让她迷恋、让她痛恨。爱恨撕扯，她有多恨，就会多爱。
但早些时候，谁也想不到未来种种。卡蜜拉尚且没有摆脱千年神官教育的桎梏，对他保有过度敬重。而迪迦只把她当做一个孤独孩子，因为失去亲人而下意识抓住向她伸出手的陌生人。
“为什么不去参加毕业仪式？”迪迦问。
卡蜜拉还戴着士兵学校的训练徽章，她已经满级，可以摘下标记牌成为正式战士了。
“妈妈不在了，没人给我送花，我不想让教官给我安计时器。”她想了想，突然间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下一秒就自己否决了。
不问反正是没有结果的，但是万一有结果呢？他毕竟是个很心软的神不是吗？
“您可以……”卡蜜拉鼓起勇气抬头对迪迦说，“您可以为我完成毕业仪式吗？”
迪迦沉默了一会儿，在卡蜜拉执拗的眼神下败下阵来，“我不知道你们的毕业仪式都有哪些步骤。”
卡蜜拉说：“只是安装计时器而已，我母亲已经准备好了。”她取出棱形计时器交给迪迦，“您应该会吧？”
她坦荡地敞开胸怀，“拜托您了。”
比之她的坦荡，迪迦显得犹豫不决，他握着计时器似乎在挣扎，“你怨恨我吗？没能救下你母亲。”
她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会这么问。
迪迦的沉默中有某种松动。
卡蜜拉想了想说，“福斯有句谚语，亲生畜死，苦短吾生，一物不灭，死者之名。*死亡是战士的荣耀所在，也是不可避免的最终宿命。没有这个觉悟，不配上战场。哪怕我那日死去，我也不会怨恨您没有救下我。”
“弱者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予他人，我只相信我手中的武器。”
她从来都比迪迦坚定。那一瞬间迪迦觉得自己其实没有资格为她点亮计时器。他的痛苦和茫然早已经拖住了他的手脚，可在卡蜜拉的希冀中，他似乎又获得了某种奇异的勇气。
他将自己的光注入计时器中，看它慢慢亮起蓝光，然后将它轻轻按在卡蜜拉胸口，持续性地注入光能。这是他第一次为谁安装计时器，以往无人敢像卡蜜拉这样提出请求。
勇敢骄傲的红色小战士。
“愿你在宇宙自由飞翔。”他轻声说出祝福，“愿光明与你同在，希望之火永不熄灭。”
浩瀚星河的光融注他指尖，他按着少女卡蜜拉的心为她牵引恒星的力量，让她慢慢适应宇宙的威压。
“祝你胜利，望你平安回归，猎户座的战士，卡蜜拉。”
在璀璨的星光中，天河流淌在他身畔，辉煌的星域映衬着他银白的身姿，如此耀眼，甚至到了灼目的程度。但我想要接触他，碰触他，哪怕烫伤自己也无所谓。她虚虚笼住双臂，像是给了迪迦一个过于宽敞的拥抱。他的光足以消融福斯的冰雪，把它的红色战士点燃，为不可捉摸的爱意偏执疯癫。
愿你成为我的宇宙、我的光明、我的希望。我将为您而战，为您献上胜利与荣光，愿我永远能够归来你身边。
“……好了。”
卡蜜拉低头看着亮起蓝光的计时器，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谢谢您。”
迪迦掌心凝聚起一团光，撒落他指尖的瞬间变成白色的花……「光辉迪迦」。
“我不会编花环，抱歉。”他把花递给卡蜜拉，“毕业快乐，卡蜜拉，你是一名战士了。”
*
成为战士并不算是多好的经历。
在她只是迪迦的祭司时，卡蜜拉觉得猎户座不会有人不崇拜迪迦。等她真的作为战士进入战场时，她突然明白迪迦并非被敬拜的那一方，猎户座早已经将他们的神活祭。
「你怨恨我吗？没能救回你的母亲。」
“你为什么不救我啊！？我是被恒星污染才变异的怪兽！我也是受害者！你为什么不救我！”
“你算什么神！伪神！恶魔！”
所有的怪物曾经都是迪迦的保护对象，都是猎户座的普通生命。混沌的恶劣游戏污染了生命赖以生存的恒星，将恒星照拂的生命变成了怪物。迪迦在危机中诞生，是猎户座为自己的不幸准备的替罪羊。
怪兽死死卡住迪迦的脖子，迪迦费力挣扎不开，“你为什么不救我……”
它口中聚集其灼热的能量，迪迦艰难扭头看到不远处受伤的战士，同行已久的伙伴向他做了个手势，他突然用力抱住怪兽翻滚了几圈混入怪兽包围网，以额头的水晶抵住怪兽的胸口，沉声说，“回家吧。”
卡蜜拉猛然抬头看来，只看见迪迦银白色的身影被层层叠叠的黑红怪兽逐渐遮掩。
“别！迪迦！”她一鞭抽开一只怪兽，想要冲上前。
离开！
他第一次用奥特意念向她传声。卡蜜拉顿在原地，浑身僵硬地看着迪迦释放全身的光作为燃料注入怪兽体内，巨大的冲力扬起战场的尘埃，血火同色，遮掩了奥特战士的身影。野兽的吼叫响彻荒原。一个点爆炸了，抛洒出无数净化粒子，像雨一样落在战场上。雨水擦过卡蜜拉的脸颊，她摸到了温暖的光。癫狂的怪兽沐浴着光雨被洗涤满身黑色，畸角碎裂，兽爪变为手指。
跟随迪迦四处战斗的其他士兵已经见惯不怪，“今天可以提前结束了。”
卡蜜拉有些茫然，“什么？”
“这一批已经处理完毕，过几天去下一个地方。小姑娘第一次见？别害怕，过几天迪迦就回来了。”
卡蜜拉突然感觉到愤怒，抓住士兵的肩甲，“你什么意思？！”
士兵的眼灯或许受战场尘埃的影响看起来晦暗不堪，他有些无奈，“你们南方星球的老师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清理怪兽潮，低级怪兽可以直接杀死，但是高级怪兽只能靠迪迦自燃来烧掉那些污染物吗？”
他挣开卡蜜拉，捡起掉在地上的武器擦拭了几下，平淡地说：“你们祈祷，他靠着你们的祈祷变强，下一次自燃的力量就更强，就能杀死更多怪物。这就是我们战斗的方式。”
“光就是这样对待他的战士。”他颇为自嘲，“最近的恒星源在参宿一，迪迦老家，你去那儿等等估计能找到他。”
卡蜜拉随着前辈们请扫完战场之后孤身飞向参宿一附近的小行星apricot。老人们说那里曾经是一片荒芜，后来迪迦的兄弟们带来了水、土还有种子，apricot从此生机勃勃。她在一片树林外等了三天，第三天迪迦从密林深处走出，抬头看见卡蜜拉。
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想问。迪迦安静地看着她，在那种注视中她隐约觉得迪迦在期待着什么，它一瞬间而逝。卡蜜拉抬头看着迪迦说，“欢迎回来，您还好吗？”
印象中那是第一次迪迦对她露出那样轻松的笑，他低头看着卡蜜拉，乳白色的眼灯中有温暖的情绪，令卡蜜拉几乎脸红，“谢谢，我没事。”
他侧身走过卡蜜拉身边，等她跟上。卡蜜拉落后他一步走在他右后侧方。迪迦等了等，最后抬步快速走向战士集中地，卡蜜拉匆忙跟上。
她没有问，他也没有解释。
她只是不再用那种无知的崇拜眼神去看他。他又是否能明白她眼中早早表露对这样的光明的怀疑。因为它在伤害迪迦。那些美如果以摧残迪迦为代价，她就怒不可遏地想要毁灭一切，连同那些无辜的受害者。卡蜜拉有些震惊于自己的这种想法，这背离了迪迦的使命。
于是她再度抬头去凝视迪迦，看着他静谧地立在山巅，看着远处愣神。卡蜜拉觉得迪迦有点像天猫星座的暗星，必须观察力和眼力足够才能发现他的一些不为人知的习惯。比如说他喜欢坐在高处发呆，战斗结束就会跑到山上或者坐在悬崖边坐一天，直到再次出发。他喜欢注视某个陌生的星系，那里距离猎户座1300光年。他看着那个方向偶尔会露出温柔的笑容。
“那是地球。”他向卡蜜拉解释，“我弟弟们的星球，我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偶尔迪迦会和她分享那些有趣的地球往事，或者他在别的星座的见闻。这听起来很怪，他们在聊天？和迪迦？怪透了。他的沉默寡言宇宙有名。可他们的确有来有往地聊着天，她会问他那些年神殿中石像无法回答的问题，问他真的能够听到所有人的心声吗？
迪迦回答，“足够强烈的话，我的确会听到。”
她便又忍不住去想，你倾听所有人的心声，你听懂我的心意了吗？
可她这时还懵懵懂懂，为自己的心动感到不安，在不敬与渎神之间获得隐秘的快慰。偶尔他会与她背对背对付包围的敌人，她会碰到他的皮肤，那令她慌乱又兴奋。与迪迦的接触似乎撩拨到了连她自己也从未意识到的神经，产生了令她激动又不安的快感，远远超出了她原本为自己划开的界限。
我想要离他更近一些，甚至想像那些被他禁锢着杀死的生物一样。她不理智地追寻着迪迦，在战场上或许只有卡蜜拉才能感觉雀跃。不因为胜利或者光荣，而是因为在战场上她最接近迪迦。她遵循迪迦的指挥，但总会在完成任务之后脱离自己的坐标点，追随在迪迦身侧。久而久之迪迦只能把她安排在自己身边。好在她足够强，总能超额完成迪迦指配的任务。队伍中的其他士兵误解了她的真实动机，反而以她为榜样，希望有朝一日足够强大能够站在迪迦身旁。
我什么时候能离你更近更近一步呢？她看着迪迦的背影无数次思考那一段距离。
北境的战斗告一段落之后，他们受到毗邻星座的委托去清扫侵略者。结束后麒麟座的民热情邀请迪迦参加他们的活动。卡蜜拉已经熟门熟路准备代他拒绝，没想到迪迦点了点头说好。卡蜜拉诧异地看着他，迪迦对她闪了闪眼灯，有点像星星眨眼睛。她无法抗拒迪迦表露的任何私人情绪，只能好脾气地跟着过度热情的当地人走过广袤草地前往他们的城镇。
结果明明是迪迦说想留下来，却一天都不见踪迹。卡蜜拉烦躁地把希特拉还有达拉姆叫出去抽了一顿，恨铁不成钢地敲着两奥，“这么多年怎么还这么弱。”
“大姐头，这个地方除了迪迦大神就没人比你更强了。你这不是难为我吗？”
“闭嘴，滚去训练！”
她在迁怒。她扯了扯鞭子，恼火地抽着地面的苜蓿。为什么他可以这么轻易地抽身？她走到水边看着水中的倒影。只有我被折磨，她有些沮丧，只有我在折磨我自己。我可以更勇敢一些的，我可以……我不行。她害怕自己冒然毁灭了几千年并肩作战带来的默契和亲密，害怕迪迦消失前往她不知道的地方，从此她连默不作声的幻想也失去资格。
她苦恼地看着水面，突然发现身侧多了一个倒影。迪迦好奇地看着她，微微歪头。
卡蜜拉在慌乱中差点掉到河里，迪迦立刻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站了起来。
“抱歉。”他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想吓你。”
但他分明因为她的慌乱露出轻笑的痕迹。卡蜜拉有些气恼，“麻烦您下次稍微出点声可以吗？如果是战场，我误伤您怎么办？”
迪迦想了想说：“那就由卡蜜拉来带领猎户座的战士吧，我来给你当助手。”
她被迪迦难得一见的玩笑气笑了，“那你到时候就得在我的石像面前祈祷。”
她想到那个场景觉得滑稽，特别是她大逆不道地想着把祭司的白裙套在迪迦身上后。卡蜜拉控制不住离题感慨，就算是这样，这个男神也是该死的好看。
卡蜜拉叹气：“抱歉，是我逾矩了。”
迪迦摇摇头，“没关系，这样很好。”
卡蜜拉觉得他又有话没说清楚，但是又不能拎着迪迦晃晃看看他到底藏着掖着什么。
“你想去看看独角兽山峰吗？”他突然问。
卡蜜拉有些诧异，旋即反应过来这是个邀请，虽然她对什么山峰没兴趣，但她向来不会拒绝迪迦。
可他实在不是个好向导。除了开头那句邀请他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卡蜜拉已经过于习惯对他的一切行为妥协，一路的沉默并不算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最久的时候，迪迦曾经将近半个月没有和任何人交流，这已经算是好现象。我们对他，可真没底线，卡蜜拉叹气。
前往独角兽山峰的小路十分安静，一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她可以轻松地跟在迪迦身边和他慢悠悠地向山峰走去。
福斯的记忆已经过去了千年，她当初跪在水池边清洗祭祀杯具时，从未想到有一天她能如此亲密地走在迪迦身边，抬头就能看到他额头璀璨的水晶，与他乳白色的眼灯对视，听他叫出她的名字。
独角兽山峰不算高，视野相当开阔。卡蜜拉习惯性走在迪迦右后侧方。他走到某个地方停下脚步。漆黑的山峰不是个令人感到愉快的地方，卡蜜拉回忆了一下这个宙域的天气预报。她一向聪明怎么可能猜不透，可聪明人最擅长打破幻想。她索性听之任之，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随着迪迦沉默。
她总得留时间给不善言辞的神组织语言，或许他也得纠结一会儿。她在心中嘲笑自己，说的好像我们在暧昧期一样。今天难道还是什么特殊日子不成？
“卡蜜拉，”她闻声抬头，迪迦侧身低头看着她，“一万年前，有一道光随着流星降临在福斯，那是你。”
流星追随他的话音划过独角兽山峰，卡蜜拉的眼灯微微变亮。他难道专门去查了恒星记录吗？那可是一万年的记录。
他微笑着说，“生日快乐，卡蜜拉。”
她应该彻底呆滞住，因为他眼灯里的自己就是这个傻样。她早已看惯了这些星辰的来去，可这场流星雨注定会成为她记忆中最特别的飞逝。
她记住的不是麒麟座独角兽山峰的闪烁星流、不是静谧小道走在迪迦身侧的小小雀跃，而是星空夜幕下迪迦对她露出的微笑，他的眼灯中只有她，而她也只看得见迪迦。
这太犯规了。她感觉自己几乎要闪红，现在她该庆幸自己生来红甲裹身，所以可以撒谎那是光的倒影，不是她泄露的心声。可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如果知道了还会和我来看流星雨吗？还会这样对我吗？
“谢谢……”她低着头说，“我都忘记了。”
迪迦从掌心抽出一根光柱交给卡蜜拉，“原来的武器或许不太适合现在的你，希望它能给你带来胜利。”
卡蜜拉握住光柱，轻盈一甩抽出一根环绕银色光点的长鞭。她灵巧地挽了一个回旋收回光线缠绕在手腕上，平复着内心的汹涌情绪，让自己尽量露出一个不那么失礼的表情，“它非常趁手，谢谢您。”
迪迦微笑：“我们是伙伴。”
她那时没理解为什么迪迦总是这样强调。她只是一如既往执拗地以「迪迦的战士」的身份要求自己，追随迪迦在不同的地方战斗，成为他最忠实、最得力的士兵。
他们分享胜利的酒宴，走过恢复和平的战场，抬头注视麒麟星座的流星雨，沐浴在净化过的恒星之光中，注视相同的方向。很偶然的情况下她获悉，光鞭中的特殊合金是麒麟座的专利，迪迦或许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件武器接下了麒麟座的委托。但她不能去找他确认，卡蜜拉摸着光鞭上的刻痕，在错开的人影中看见迪迦和另一位战士交代下一战的细节。他注意到了卡蜜拉的视线，突然走了过来。卡蜜拉握紧光鞭站起身。
“你怎么想，卡蜜拉？”
“我会遵循您的指示。”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迪迦摇头，“不是我，是你。你想做什么？”
她有些不明白。她人生的前几千年都被教导要守护迪迦的神火，倾听他的话语，执行他的命令。
“我们是伙伴，卡蜜拉。”
他的眼中有温和的鼓励，于是卡蜜拉低头思考了一阵，在他的注视中挥手模拟出星图，酝酿了一下开口说，“我认为我们可以……”
然后卡蜜拉发现，她讲起战术布置时，迪迦会露出微笑。他会赞同她的一些建议，或者补充一些情报，等她思考后调整。她有一种错觉，仿佛迪迦已经站在山顶，可是现在却耐心地扔下绳子指导她往上攀爬。她偶尔抬头向上看，就会看见他向她伸出手。
为什么？
卡蜜拉挥鞭抽开一只试图从后方袭击迪迦的怪兽。
你希望我走到那里去吗？
她没能获得迪迦的答案。北境的战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惨烈。冰雪星球已经被黑暗火焰笼罩，黑泥遍布星球，宛如硫磺火湖中沉眠的堕落天使，凶神恶煞、不怀好意。北境的怪兽并非在南部遇到的那些空有蛮力进化不完全的怪物，它们保留着理性，甚至清晰地记着自己被腐蚀的全过程。受黑暗污染物同化它们甚至获得了远超以往的智慧，他们发现了猎户座恒星污染危机的真相。
“在于你，迪迦，你是母星用来自救的光，她大费周章地弄出来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磨练你，让你那所谓希望之光不断变强，有一天甚至恒星向你许愿都能获得回应。你是不是也发现了？每一次复生，你的光都比上一次更强。终有一天，你也会被恒星夺走所有的光。”
“我们不过是黑暗星辰，死后被抛到马头星云成为下一颗恒星的养料。而你却要从此彻底落入黑暗的深渊，和那些被你杀死的黑暗怪物永远厮杀下去。”
领头的怪物相当优雅地走到迪迦面前，“当你背负这些光的时候，是否考虑过，如影随形的黑暗？”
“迪迦，光才产生黑暗。你在光里厮杀了那么久，准备好迎接黑暗了吗？”
卡蜜拉不知道那些怪物和迪迦说了什么，她只知道迪迦孤身深入黑暗巢穴再度自燃。那一次火光冲天，几乎把整个星球照亮。他从黑暗之火中走出，谣言在那时开始在猎户座传播：根本没有怪物，神坛上的是伪神。他屠杀无辜的生命，目的是吸收更强大的力量，毁灭整个猎户座。
但无论如何，战线仍在往前推进。在不知不觉间，卡蜜拉已经成为威信仅次于迪迦的领导战士。比起常常孤军深入敌营的迪迦，她与普通战士的接触更多。许多新上战场的士兵几乎从未见过迪迦，只见过卡蜜拉，几乎对她言听计从。希特拉与达拉姆作为她的守卫一直与她同进同退，偶尔会让人错觉他们才是这支队伍真正的领导者，那个虚无缥缈的战士只不过是个现在看来模棱两可的传说。
卡蜜拉迅速处理完杂兵，在希特拉与达拉姆的掩护下前往迪迦所在的战场。极北地区的怪兽无法净化，又强得恐怖。迪迦发现卡蜜拉的时候只会呵斥她快点离开。但卡蜜拉满腹疑惑，那些流言并不能动摇她，她害怕的是流言的结果。
杀死最后一只被污染的怪兽时，迪迦就会被夺走光，变成黑暗的怪物。
可他那样崇高，怎么可能变成怪物？卡蜜拉潜入一片黑雾，压制住自己的光避免被察觉。这颗行星无限接近漆黑的恒星污染源，卡蜜拉很难辨别蠕动的到底是黑暗生物还是别的什么恐怖存在。她握紧了长鞭，看着那一片黑暗只觉得愤怒。
为什么他要独自面对这些？
「你不觉得人们很任性吗？迪迦是神这个说法究竟是什么时候流传起来的？他为什么要独自承担这么多的责任？似乎每一个生命都能随意地谴责他，明明他救了那么多人。」
「那不是希望，只是欲望！只是被一群怪物挑唆了几句就开始质疑他，他们根本不明白迪迦每次都在和什么怪物战斗。把他们丢到战场上一瞬不到就会被吞噬，可他在战场上战斗了那么久……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迪迦应该保护他们？他们给了他什么？胆小贪婪的欲望吗？还是那些脆弱的光？」
「迪迦是神。」
他不是神，他是祭品。卡蜜拉终于找到了迪迦的身影，在黑暗的栖息地散发着微弱的银光。他用光的身体接纳那些黑暗污染物，拯救意志不坚定的蝼蚁。那些尖叫着后退的所谓无辜者，怒斥他为黑暗、伪神，他疲惫不堪、伤痕累累。
“我一直以为，人们推崇迪迦只是因为他能够替他们去面对那些他们不敢面对的东西。”
你没有发现吗？你的光芒太盛，被庇护的人却没有长进。他们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前进，而不是躲在你的光下，看你孤身奋战。
她在迪迦神性的光辉中发现了他的致命弱点。他将被抛弃——在他带来永恒的光与和平之后，他就将被抛弃。
卡蜜拉控制不住冲出掩体，用手掌光箭断开控制迪迦的触手。她张开怀抱抱住迪迦，狠狠地甩出光鞭，抽翻了一只怪兽。
“卡蜜拉……”
“我带你走。”她紧紧抱住迪迦，拖着他准备飞走，却突然被迪迦强行拉开，推了出去。
“离开这里，卡蜜拉。你不能呆在这里。”
他抓住一只怪兽，似乎下定决心，突然开始吸收怪兽的黑暗能量。卡蜜拉震惊地看着他吞噬黑暗，怪兽瞬间变成石像被他一手刀劈得粉碎。
光露出了掩饰已久的獠牙。他看见卡蜜拉呆在原地，丢出一个光罩笼住她，“不要沾染黑暗。”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真正见到迪迦战斗，她现在才明白那些笼罩战场的黑雾并非出自这些怪兽，而是迪迦为了掩饰自己战斗的真实模样。他不断杀死怪兽，吸收它们的黑暗能量。那些力量忠实地反映在他的身体上，银白的身体转瞬就变得漆黑。他比这些怪物更接近纯粹的黑暗，却是光的化身。
“我还是光吗？”他好像笑了，卡蜜拉发觉他已经走到她面前，“晚来一会儿的话，我就能恢复原状了。”
除了漆黑的花纹和若隐若无的黑雾，他看起来似乎和以往没什么差别。他依然温柔，是卡蜜拉迷恋又痛惜的姿态。可他是否意识到自己已经在碎裂？卡蜜拉居然觉得他自己似乎非常愉快地在等待着那种命运的到来。
他抬手解除了保护罩，静静地看着卡蜜拉。
“你好像总是很生气。”迪迦没头没脑地说。
卡蜜拉看他的目光却没有变，她动了动手指，轻轻地碰到迪迦的手背。看他没有拒绝便握住了他的手,“你是我的光。”
他的手指冰凉，可她能从冰中获得热量。她之深爱，却不被人珍惜的光。迪迦摊开手掌轻轻回握了一下卡蜜拉的手，随即在寂静中自燃，卡蜜拉注视着他消失在白焰之中。
这一次他用了很长时间才从恒星复生，卡蜜拉在小行星上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开始怀疑恒心是不是已经按捺不住要吞噬迪迦，幸好他在卡蜜拉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出现了。
“你看起来像是要和恒星战斗，卡蜜拉。”
“如果它真的吞噬你，我会的。”
迪迦落在小行星上，背对着恒星和卡蜜拉说：“如果是我主动抛弃了光呢？”
卡蜜拉惊愕，“什么？”
“光和黑暗一样只是一种力量，并不比黑暗更正确。”
他说：“卡蜜拉，我在那些光里只看到欲望，无尽的欲望。”
“那不是我追寻的光。”
*
「大古。」
那声音像是来自远方，比他记忆中幽怜的呼唤要低沉，男人的声音。
「谁？」
「大古……」
「到底是谁？」
大古从昏暗中醒来，发现研究员们倒了一地。
“博士！你们怎么了？”
“总部！总部请回答，这里是大古！”
PDI的信号受到干扰，通讯中断。大古感觉头疼欲裂，愣神了一会儿回想起爆破后隐约看到的石室内部。他的视线中有挥之不去的遮蔽，看到的一切都昏沉含糊。爆炸的时候撞到了头吗？大古不确定。他忍着不适，开始逐个检查研究员的状态。好在他们没有受伤，一切正常，只是受到了爆炸异常的影响，暂时昏厥。
彩色波点在大古视野里三五不时跳动，温暖的液体顺着脸滑下，大古摸到一手血。
「大古……」
犹如金字塔里的呼唤，遥遥传来。大古脚步不稳、蹒跚踉跄着往前走。在意识极度混乱的状态下，他感觉自己内心深处的一扇门好像打开了，拉莱耶遗迹中看不见的风尘静静地、像风和雨一样，和着碾碎的绿色晶体粉尘飘进他的记忆。
他和某些东西的距离在不断缩短，直达心底的呼唤不间断地牵引着他，直到大古走出迷雾，抬头看到三尊巨人石像。
与金字塔中昂首挺立、面对末日似乎也能巍然不动的巨人石像不同，拉莱耶遗迹中的巨人石像面容痛苦，身体扭曲，似乎承受了巨大的折磨。石像保留了他们临终的绝望姿态。
那一瞬间，陌生却剧烈的情感在大古胸腔内翻涌，他不由得按住胸口，灼烧般的痛苦噎住咽喉，压得大古喘不过气。
“迪迦……”
他下意识呼唤着巨人的名字。突然间，石室内的风景变了，虚无中卷起的黄色风暴将大古卷入黑暗之中，紫色的光芒在那一刻炸裂开来，环绕大古抵消了风暴的控制。光亮释放到最大，大古看清了环绕石像、雕在石室墙壁上的巨大浮雕。
像谁死前的走马灯剧场。
三颗星星的照耀下，状似齐杰拉的植物怪兽，被火焰焚烧着。在大古触碰到壁画边缘时，火焰从石料中喷涌而出，带着无可抑制的怒火朝着大古嘶吼。在火舌卷走大古之前，紫色的光结出薄薄的晶体封印挡在大古面前，将他包裹起来，却不像加坦杰厄的封印，是一种保护。
翻滚的云海是邪神的衣摆，黄色风沙之下掩盖着没有化形的‘疯狂’概念，流泻而下的雷霆火焰轰击着银河系的次元壁，充满腐朽意味的丧尸士兵发嚎叫，病毒一般迅疾包围一群盲目的信徒。
人群惊恐地聚集。
“消灭伪神！”
“驱逐迪迦！”
愤怒的声浪环绕着大古，他从疲倦中抬头，透过他熟悉的奥特战士的眼灯，隔着邪神的迷雾看到其他战士、普通居民。
这是迪迦的记忆。大古面对的那只怪物或许也不是眼前邪物的对手，但大古感觉迪迦并不惧怕这位邪神。陌生的关联感带动大古去仔细观察迪迦和邪神之间的意识交流。
那一瞬间，大古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迪迦不成为迪迦，或许就会变成眼前这样的存在。
可迪迦没有。他站在所有人面前，是抵抗邪神的第一道防线。
“恶魔！”
“迪迦是魔鬼！”
“迪迦是黑暗里的怪物！”
“你是恒星造出的兵器，何必想那么多？”
【你真把自己当神了？】
【你只是星辰的造物，迪迦。】
下一秒，人群推翻了神殿中的迪迦石像，像哥尔赞和美尔巴那样毁坏它们。卡蜜拉怒不可遏地扬起光鞭，迪迦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摇了摇头。但她挣脱了他的手，冲向了神殿。
那不是神殿，她看到迪迦疲惫地靠着石像——那是囚笼，他被束缚在这个地方，作为工具，而不是独立的存在。他头顶悬着伪神的威胁，随时夺走他的力量。
【那么，您为什么要创造我？】小小的战士面对恒星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为了守护光。】
【您是猎户座最大的光源，我们的力量都来自于您。为什么还需要我们守护？】
【恒星的光总有终结的时候，我要人心里不灭的那一束光。】
【迪迦，你来唤醒那些光。】
银色的战士走出太阳，凝聚石像，走向战场，留下‘迪迦’之名。经年战乱，他却对自己的力量产生了怀疑。
临终哀嚎的怪物伸出人的手指，流泪吞噬同类的怪物扑向迪迦、在迪迦丢出光线时张开胸挡接下攻击，重重倒地。
“它们是怪物。”
“它们吸收了污染物，是危害和平的黑暗之物。”
“有些东西只有在黑暗里才能看到。”不那么狂躁的北境怪物领袖拍拍身边的空位，“迪迦，独角兽山峰能看到最壮观的流星雨。”
“人们说你是守护神，你可以……救救我们吗？”
“同类相食的感觉糟透了，我不想变成怪物。”
“迪迦，黑暗里也有生命，你可以帮帮我们吗？”
“光是什么样的感觉？”
【难道只能杀死他们吗？】
【迪迦，他们已是黑暗。】
【他们被迫为暗。】
【总有人要成为光的对立面，否则，光也就不成为光。】
【……那就让我来吧。】
【我愿意接纳那些污染物，把光……留给别的战士吧。】
他银色的躯体上刻满了黑暗的伤痕，灼烧留下的丑陋伤疤，他却逐渐释然。
“你真是没救了，”卡蜜拉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包扎。
“这样我很轻松。”
“你的脑袋……是不是得看看？”卡蜜拉惊悚地看着微笑的迪迦。迪迦低头往手腕上抹药，“这样好受一些。”
其实他很年轻，卡蜜拉想，他才不过一万五千岁，从小就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有些战士为杀戮激动、有些因为杀戮变态、有些怯懦、有些麻木。战斗到最后，最初的目标已经彻底失去，只是为了战斗而战斗。
可他不一样。
卡蜜拉感觉肩膀一重，她小心侧过头，擦着迪迦的头尖看见他绷带缠了一半睡着了。她换了一个姿势，让迪迦轻轻靠在自己的怀中，然后托着他的手腕包好伤口。
他很强大，可是安静睡着的时候，却像一把柔美易碎的月光。他很孤独，孤独得要命。她指责他如何为了那群愚民牺牲自己，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已经是他无法改变的习惯。迪迦并不为此感到痛苦，他为此而生，那些光芒令他崇高瑰丽，生命的韧性亦赋予他新的力量。她不该只看一面，可她仍觉得他那样奋不顾身的战斗令人心酸。
我想变强，与你一同战斗。
只要有着共同的目标，就可以成为战友，力量并不是最重要的。
她摇头，看着迪迦的背影无从开口。我们的目标永远不会一致。因为你永远把自己放在最后，可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她只为她的神举剑，“我从小就是你的祭司，现在是你的战士。”
他微笑，“我们都是猎户座的战士。”
他的使命是维护和平安宁，守护猎户座。他没有止于此，反而顺着这道使命不断往前走，一直走到纠纷的起源，看到另外一些无辜生命。心软的神似乎彻底瓦解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战斗的双方在某些时刻同时向他求救。
“活在光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卡蜜拉？”
卡蜜拉有些奇怪这个问题。她想了想，“很温暖、很有安全感，充满了希望。”在他的光里，是这样的感觉。
迪迦对她说：“你愿意一直守护它吗？”
卡蜜拉看着他说：“我会一直守护他。”
迪迦很疲惫，笑容却带着罕见的、孩子气般的喜悦，“好。”
【我将把光，留给未来诞生的战士。】他对恒星说。
【一万年后，冰雪星球福斯将诞生战士。】恒星承诺，【你将接纳所有的污染源，沉眠于黑暗，为光扫清道路。】
“卡蜜拉，”迪迦叫住走在前方的女战士。她扭头看着迪迦，听见他说：“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他在黑暗中，看见了他所追逐的那种光。光之为光，诞生黑暗、照亮黑暗，与黑暗相融，“只有光是不够的。”
*
先舍弃光——
白热光线带着怒火，对准了圣洁庄严的神殿——一击轰碎中枢礼拜堂，迪迦石像断头裂开，砸碎在水晶地面上。从石像底下冲出一股黑焰，缠绕翻滚成黑色风暴倏尔席卷神殿之上的天空。
邪神散开黑暗雷火。迪迦像一道闪电飞至半空，撑开巨大的屏障挡住了自天空降下的致命攻击，剧烈的能耗让间离状态的大古也有一瞬间的晕眩。卡蜜拉立刻冲上前扶住了他，低声说，“他们根本不会感谢你。”她却开始传输能量给迪迦，间接替他维持了保护屏障。
她一定很喜欢迪迦，大古想。可能她和迪迦理解的光根本是不同的东西，她知道自己早已被选中成为光的继承者吗？她又是否知道，迪迦本意在这一战后，彻底放弃光，带走人们的误解和怨恨，压制着那些污染物沉入黑暗长眠。
【光还给您，暗留给我。】
弥散的黑焰点燃了发光气体，环绕着参宿一的黑雾遮蔽了三颗太阳。恒星的光渐渐从迪迦的身体上剥落，银色像燃尽的朽木灰簌簌落下。他与黑暗一色，比马头星云中的尘埃更加浓重。他仅有的光笼罩着那些普通人，而他们无惧他通体黑暗，向迪迦伸出手——那些沉默的大多数，焦灼地分辨着光与暗，最终做出了选择，推开中邪一样倒向混沌邪神的同类，站了出来，“迪迦！我相信你！”
“我们只有一位神！”
“如果恒星放弃了你，把我身体里的光带走吧，迪迦！”
“还有我的！我们都是恒星的孩子，也有星光！”
【对猎户座的人来说，你不仅仅是一位战士，迪迦。】恒星苍老的声音响在迪迦的记忆深处。
那些光里都是欲望。
那些光里不止欲望。
“迪迦，我向我喜欢的女孩子求婚了，她答应了！”
“我的朋友退役了，明天我们要一起去喝酒。”
“我的母亲在睡梦里去世了。”
“迪迦，狮子座今天有流星雨。”
“迪迦，我今天在博尔赫斯局申请了一项专利。”
“迪迦——”细嫩的童声穿透喧闹和尖叫，像一只雏鸟落在迪迦的手指上。
“痛，”她摸着自己胖乎乎的小手臂，迪迦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裂开的巨大伤痕，它没有像往常那样即刻恢复。他失去了恒星的庇佑，无法使用恒星之光进行治疗。
迪迦摇摇头，“回去吧。”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朵皱皱巴巴的白花，用力举起，递给迪迦，“愿望——”
那是一朵过了花期的‘光辉迪迦’。猎户座的居民以‘光辉迪迦’装点重要的节日。对他们来说，那是充满了祝福的花朵，意味着神的战士迪迦与他们同在。
迪迦踏上地面，放下一个膝盖单膝跪在小女孩面前，她似乎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守护神，捏着白花呆呆地看着他。她突然笑了出来，扶着迪迦没有受伤的手臂踮起脚尖，伸长了手臂把花夹在了迪迦的耳边。
“好看！”她的小手握住了迪迦的一根手指。
“你觉得我会赢吗？”他轻声问。
“会的，我相信你。”她抱着迪迦的手指压在胸前。
迪迦轻轻笑了起来，“你还害怕一个人睡觉吗？”
她摇摇头，“天会亮的。”星辰被不断蔓延的黑焰遮蔽，她却没有恐惧，“而且你在黑暗里听我说话，我不害怕。”
“迪迦，害怕吗？”她伸出小手去盖那不断流泻光粒子的伤口。
“害怕。”他坦白。
她听了这个回答有些苦恼，“我也害怕，可是我想到你就不怕了。”
“那怎么办呢？”
“可我现在不怕啦，你可以想一想我，我来给你力量。”
她在迪迦巨大化之后或许还不如他一根手指大。比萤火虫还要微小的存在，却像柴火，让他感到温暖明亮。
“我要去战斗了，”迪迦站起身。
“你要回来哦！”她轻轻放开迪迦的手指。
迪迦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她后退几步，看迪迦慢慢飞回天空，突然又开口，“迪迦！我叫卡蜜拉。”
“妈妈说，我也会成为你的战士，和你一同战斗。”
她向回忆深处跑去，唤醒了无数尘封的、被掩盖在辱骂唾弃之下的光点——那些像少女卡蜜拉一样信仰着迪迦奥特曼的存在……
“迪迦，黑暗里有没有魔鬼？”
“如果黑暗中有魔鬼，我会为你驱逐它。”
“你一直战斗不累吗？”
但他低头，露出一抹笑，“只要还有一个人向我祈祷，我就会继续战斗。”他看着那些站出来的普通人，曾经向他祈祷、分享他们快乐悲伤的普通人，“只有一个人相信我，我也会战斗到最后。”
【你并不需要舍弃任何一方。】
迪迦再度亮起眼灯，看见卡蜜拉向他伸出的手，“我不赞同你的做法，但也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她有些迟疑，“我们是伙伴……对吧？”
迪迦看着卡蜜拉说：“是。”
【你可以既是光、也是暗，用你的存在，中和既有的纠纷。】
“迪迦！把那个家伙赶出猎户座！”
“收下我的光吧！”
喧闹的光流从大地飞升，像金色的飞鸟飞向迪迦。几道光从四周沉默的战士中飞出，强硬地融入迪迦的身体。迪迦诧异地回头，眼神浑浊的老战士向迪迦比了一个手势，“别把人都当傻子。”
“信迪迦就得了。”
“老大，今天打邪神吗？”
迪迦静静地看着那些往昔和他鲜少交流的‘同僚’，没有察觉自己的手微微颤抖。
“我们信的不是什么神，”卡蜜拉直视迪迦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我们相信的是你。”
‘我把我的能量给你，你把它们转成光，自己用吧。’北境的怪物掏出心脏，‘我把黑暗给你，你能给我安宁吗？迪迦，我累了。’
‘这是我的水晶，虽然黑得不成样子了。等战争结束了，请你把它埋在我的故乡。’
‘俄西里斯是光之神，也是冥界之神。迪迦，我死后，你还在吗？’
‘其实光谱并不是由连续完整的彩色光线组成的。’北境首领说，‘那些光里，都夹杂着黑暗。’
‘有一天你再重生，不仅带着光，也会带着黑暗。’它拍了拍迪迦的肩膀，‘黑暗可以给你截然不同的视角，你会看到宇宙完整的样子。’
‘在你愿意牺牲自己融入黑暗的那一刻，’怪物在他面前逐一自毁，‘我们就承认你了，迪迦。’
黑暗中的怪物露出了一个笑容，‘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小孩子。这场灾难毁了太多东西了。’
它看着头顶的星辰释然地说：“幸好我们有你。”
——我们将以彩虹为誓，你是光的起点，衔接光的终结进入黑暗。从红到紫到不可见光，从我们心中重生诞生吧，迪迦……
“带我们回到星辰……”光流辗转在黑暗迪迦的身体内，催动光暗转换。他洗掉一身泥淖，在晨曦中冉冉升起。
大古第一次意识到迪迦的美，不是简单的皮相绮丽——那种直抵灵魂深处的震颤，比太阳更耀眼，比月光更缱绻，让世上一切的无意义突然有了意义，所有的不幸与悲痛突然被温柔拥抱，丑陋与污秽在那一瞬间拥有了不亚于对立面的崇高。
美是真的光辉*。
【你不能仅仅只是武器，迪迦。】
猎户座的人仰头看着金色的巨人在黑暗宇宙中拓展光芒到极限，压制着邪神的不完全体，将它封印。
【你要成为另外的恒星。】
“原来闪耀迪迦才是迪迦奥特曼最初的样子。”
杰拉提斯光线摧毁尚未苏醒的邪神半身，碎片四分五裂，飞向不同星座。接着，大古看到几位战士携手，破开了环绕参宿一的黑焰，追踪着逃窜的邪神化身前往1300光年外——地球。
但那只是虚影！地球上存在着另一支旧日支配者的势力，但在面对迪迦时，相杀的双子第一次合作。巨大的黑影沉入深海，迪迦与之缠斗，卡蜜拉不断击杀伺机而动的眷族。追随迪迦而来的战士在夜幕下也变得漆黑，和迪迦一起被囚入超古代的梦魇。他们以身体为枷锁，囚禁着佐斯星系的探查员，加坦杰厄。
从那之后过了多少年，巨人们站成石像，藤蔓、苔藓和向阴生长的蟹状怪物在黑暗中穿行。星际飞船降临在地球，那些太空移民错估了地球上的邪神势力，鲁莽地扎营、在黑暗之上建立他们的城市——海里奥波利斯。
那些建筑和大古梦中的别无二致，只是梦中的颓败，迪迦记忆中的那些建筑仍然是气派威严的。
超古代文明——
这样的文明引起了黑暗之王的不满，在巨人还未苏醒之前，它控制着那些沉睡地下的怪兽，一次次发动攻击毁灭人类的城镇。它的电磁波覆盖了整颗星球，将之笼罩在彻底的梦魇之中，让所有人溺死在毁灭的噩梦之中，失去前进的勇气。除了少数几个战士，他们孤注一掷，跟随被放逐的巫女前往深海，在地下遗迹中发现了巨人的石像碎片。女巫摘下兜帽，露出端庄的面容。
“幽怜？”大古惊讶地看着幽怜掌心跳起一团光，以光的指纹打开了遗迹的通道。
那里什么也没有，神坛之上只有一张空白的王座。幽怜向着空白之席行礼。战士们带走了遗迹中残存的战士石像碎片。
大古皱眉，那让他想起了丹后博士带走的秘箱，正木敬吾借由巨人石像碎片复活了超古代巨人。
果不其然，超古代人借由石像碎片解析出巨人的秘密，通过无数次人体实验，制造出了一批人造巨人，组成了军团。他们扭转了超古代人面对地球怪兽、宇宙侵略者以及邪神附庸时节节败退的局面。
“为了应付来自宇宙、以及深海的敌人，我们必须制造更加强大巨人！”男人的声音压过了女人的声音，大古看到陆克和幽怜的争执。
“这只会把人类引向错误的道路！对力量的追求是无止境的。但要打败那些怪物，仅靠武力是不行的！”议会却没有人听她诉说，幽怜站在主席台上，“要对付那个怪物，只有力量是不够的。”
“现在的海里奥波利斯，就像获得了强大武器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滥用武器的后果。”
幽怜被再度驱逐。在她离开之后，更多巨人被制造出来。在某个时间点，人类内部因为某些问题产生了分裂，巨人的力量不再被用来守护地球，而是向政见不同、利益冲突的昔日队友挥霍。
内战开始了。时不时降临的外来入侵者加剧了地球的混乱，战争加速了渐新世的资源消耗。更多的探查员前往深海遗迹，寻找更强大的巨人石像。人类的飞船踏上太空征程，寻找新的殖民星球。
“我们才是正确的光！我们应该发现整颗星球，驯化那些野蛮人！我们拥有高度的文明，应当引导那些落后的人走向正途！我们是进化的终点，强大、智慧、坚毅的人才有资格获得这样的力量，成为光的继承人！”
那藏在理性深处的癫狂和残酷让大古不寒而栗，终日白昼的海里奥波利斯冰冷刺骨——是因为地球正在进入冰室期吗？还是因为……
人类的导弹毫不留情地摧毁了无辜怪兽的巢穴，逼得母兽愤怒反击。人类士兵举起光粒子转换器变身巨人。经过系统训练的士兵熟练掌握了各种战斗机巧，无数次模拟实验已经解析出巨人之力的最佳使用模式，光线、格斗、各种技能被写入操作指南，成为每一个超古代士兵的必修课——打败别人，成为优秀的士兵，被选中的人将继承光，引领人类继续进化。
“进化？”大古产生了困惑，“这算什么进化？”
“人类在对抗什么？”
敌人是谁？
“是幽怜！”陆克在议会上宣布，“幽怜即将带领新的士兵前来攻击海里奥波利斯！我们必须继续强化武器，提升士兵的素质。太空殖民的计划必须加速推进！”
“这太荒谬了，”大古感到不可思议，“幽怜？”她已经被驱逐出城，孤身一人消失在泛大陆的边缘，怎么可能？
“她开启了光的隧道！”有人大喊。
“那不是光的隧道。”陆克沉声驳斥，“你确定，她使用的是光？”
“她如何知道，黑暗之地藏着遗迹？埋在黑暗中的光真的是光吗？
“幽怜即将带回更强大士兵报复海里奥波利斯，我们必须反击！”
大古看到陆克离开议会，乘坐专车回到自己的家，穿过一片绿意盎然的庭院，进入一间实验室。实验室的中心是一副机械骨架。陆克走到盛满黄绿营养液的巨大机器边，轻轻亲吻水液中的一颗头颅——迪娜，他的女儿。
“为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陆克！”大古不解，但他是记忆访客，下一个画面转到一座雪山。幽怜借一根树枝撑着身体，艰难地向山顶攀爬。她终于在某个时刻爬上山顶，跪坐在一片枯萎的荆棘前。雷电在半夜击中荆棘燃起大火，她猛地站起，“您曾经指引猎户座，为什么不愿意引领我们？”
“不，我们所寻求的并非力量，宇宙中永远有更强的力量，可人类屹立于此并不单靠力量。我们所仰仗的是希望、和对明天的渴望。您所代表的，正是人类所渴求的那种光。”
“向光是所有生命的本能。”荆棘烧尽，雷火不灭。遥远的话语透过深海、星河进入幽怜的识海，大古在记忆中听到它的回声，“幽怜，光是最大的遮蔽。”
她愣住了。回声幽幽道来，“我将以另外的身份降临，光的另一面。”幽怜沉默不语，半晌，双手交叠向雷火行礼。白烟飞向黑夜，回声消失。
下一秒，拉莱耶的浓绿光线中，宏大的建筑拔地而起。黑暗的巨人像蝙蝠一般飞向拉莱耶，在踏上门廊的一瞬间缩小身体，摩肩接踵地走向中心石室，不同军团的战士整齐列队、单膝跪地，右手托在计时器下方，向着高台敬礼宣誓忠诚。迪迦面无表情地坐在前方，卡蜜拉、希特拉以及达拉姆站在他座位的后方。
“接下来降临的东西，是转机，但也可能是毁灭的种子。”
真正的巨人蛮横地结束了人类的内斗。压倒性的武力使人造巨人纷纷毁灭。奇异的是，迪迦一行降临之后，一盘散沙的人类突然团结了起来。外患迫使人类在短期内重振旗鼓，他们躲在地下修建城市，只有监测机构‘灯塔’伫立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观察迪迦等人的行动。但迪迦根本没兴趣理睬人类。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他对这些甚至无法抗住他一发黑暗冲击波的生物毫无兴趣。
拉莱耶的众多事务实际上由卡蜜拉处理。作为神殿曾经的见习女祭司，她从小就被大祭司按照接班人的标准培养，深谙各种管理门道。比起dark简单粗暴的意念指令，她显然可以用相对普通的方法和黑暗战士们对话，发布命令。
黑暗的威胁逼迫着人类成长。力量的压制使他们开始寻找别的方向。黑暗巨人横扫了外宇宙的敌人，间接保护了人类，却又充满压迫感地占据一方，令人类忐忑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会在什么时候降临太阳城。
有时候人类的开发活动会被黑暗巨人遏制。巨人一发光线便摧毁他们一整的布置。但某些带着腐蚀性孔洞的地球怪兽入侵人类都市时，巨人们又会从天而降，帮助人类打败怪兽，消灭敌人。
“这些黑暗巨人到底想做什么？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吗？”
“是人类的过错，巨人在约束人类的行为。如果我们做错，巨人就会惩罚我们。但如果我们是无辜的，巨人就会庇护我们！”
“你这是把他们当神了？”
“他们既然愿意帮助我们，为什么不能与他们进行沟通对话？也许我们将得到强大的助力。”
“你别忘了人造巨人都是谁毁的，那些前线的舰队损失有多少是他们造成的！”
“人类本就不该觊觎不属于我们的力量！那些石像本就不属于人类！”
“那么，谁愿意前往巨人的占据地进行谈判？”
满室寂静无言。谁也不确定巨人是否会杀死谈判官。
“有一个人可以，她现在还在红河谷的流放监狱。”
*
对迪迦来说，除了战斗、留守拉莱耶以及保持全身漆黑这三点，在地球的日子其实很有趣。
Alnitak是三颗恒星组成的三合星，没有落日。地球有落日。它的自转速度比后来快很多，但在拉莱耶，迪迦要等二十个小时以上才能看到一次夕阳。于是卡蜜拉负责留守值班的日子，迪迦会追着落日飞向不同地区。
如果没有战斗，迪迦会看二十次日落。他会给坐镇拉莱耶的卡蜜拉带去二十种不同的纪念品。有时是鹦鹉螺，有时是一颗漂亮的鹅卵石，有时候是一只瑟瑟发抖的花栗鼠。还有一次他带回来一朵海百合。
“它是活着的，”迪迦捧给卡蜜拉。
“它为什么不动？”卡蜜拉疑惑。
“它一直在深海，可能没见过这么多人，”迪迦提出假设。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卡蜜拉想提醒他。“社恐海百合吗？”她被逗笑了，迪迦托着海百合将它放回了海里。然后他问，“明天是人类的劳动节，你还要工作吗？”
“人类放假跟我有什么关系？”卡蜜拉一脸莫名。迪迦便补充，“我知道有一片海域有很多海百合，它们应该不社恐。”
卡蜜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到迪迦正低头看着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海百合爬行？”
鬼知道海百合为什么要爬行，但是迪迦邀请她出去！
他缩小到一条睡衣鲨鱼的大小，看着浅海区域大片大片的海百合随着海波摇曳。迪迦带回拉莱耶的是白色百合。日光下，卡蜜拉见到了各种颜色、各种形态的海百合。它们出现在寒武纪，几亿年前，海里到处是它们的身影。三千万年后，它们依然游弋在海中，无论多少物是人非。
而迪迦，一直那么喜欢地球。Alnitak是漫长无期的夏日。地球有雪花和冬季。
他躺在雪地里熄灭眼灯，吓得卡蜜拉以为他水土不服能量耗尽。然后在她准备给他输送能量的时候，迪迦突然亮起眼灯，惊得卡蜜拉一哆嗦，光线拐弯烧秃了一颗无辜的雪松。
“把我的能量还给我！”她也只能恶狠狠地这么说，迪迦坐在雪地里无辜地抬头看着她。然后卡蜜拉递个手去拉他，互相看穿。她准备中途卸力让他摔个屁股蹲儿，而他抓紧了她的手腕将她也扯进雪里。
卡蜜拉顿时忘记了身份和一切，不顾形象地抓起雪往迪迦身上丢。他切换形态敏捷躲过，用冷冻光束挡住卡蜜拉压实的雪球。
他那时候笑得无忧无虑，是卡蜜拉怦然心动又无比怜惜的模样。
出生在冰雪星球福斯的卡蜜拉并不稀罕雪花。但是对整日面对战火硝烟的迪迦来说，雪是纯白美丽的梦，冰冷却动人。
“在地球上看不到福斯，但是可以看到Alnitak。人类说，那里是众神之乡。”
“其实也没说错，”她闷闷地说。
冬季有很多季节，冰室期的气候让出行变得不太美丽。更多人喜欢呆在家里为人口增长做贡献。冬季诞生了无数节日，情人节、新年、老人节……那时候街上的人会少一些，迪迦和卡蜜拉会拟态潜入人类社会。迪迦站在卡蜜拉身边，她总会猜到他为了什么停步，然后熟练地用人类货币购买商品。他第一次尝到冰淇淋的甜味，拉面的咸味，还有辣椒的火烧火燎。
“我去定位置，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卡蜜拉匆匆离开。迪迦站在路灯下，看着城市里夸张的霓虹造景有些出神。
带着篮子卖花的人类女孩红着脸走到他面前，问他要不要买花送给恋人。迪迦花了点时间才听懂她的意思，但是他没有钱。于是他只能摊手遗憾拒绝。卖花的姑娘有些失望，看了看迪迦，最后咬咬牙从篮子里选了一朵红玫瑰塞到迪迦手里，“拿去送人吧！今天是情人节！”她转身快步离开。
卡蜜拉走出门店时，看到迪迦站在街角，手里捏着一支玫瑰花。十字路口每日的人流量都相当惊人，即便是冬日，仍有人为了特殊节日忍着寒冷去约会聚会。但一切杂音似乎都在迪迦面前小心地隐匿起来，往来的人类放慢脚步、车辆停止鸣笛，落下的摇摆车窗后是一张张失神的脸——怕打扰他低头、轻嗅玫瑰的一刻。
多少人想成为他，或者成为他手中的玫瑰，可他在那时抬头看向卡蜜拉，将玫瑰送了过去：“你的盔甲也是这样的颜色，”他轻轻地说，“节日快乐，卡蜜拉。谢谢你来到地球。”
他不会知道这个日子送花代表着什么。他只是刚好手里有一朵花，而那朵花的颜色和她相似。于是他送给了她。
「我的爱像一朵红红的玫瑰。」
传唱了多少年的诗歌，她代入不能的身份，如此相似的心境。为之心动、为之心痛、为之疯狂、为之神伤。
她接住玫瑰，轻轻地说：“谢谢，我很喜欢。”
*
幽怜孤身前往大陆架的新闻传遍了海利奥波利斯。飞行器带着摄像头跟随天生异能的巫女走向深海。她走在水中，踩着透明流水结成的阶梯，一步一步走向深绿的幽暗建筑。
在她迈过某个点时，她身后的镜头被瞬间粉碎。太阳城的居民只看到一片雪花屏幕。巨人对他们的动态了如指掌。
“你的同族没有你这样的勇气，”卡蜜拉的声音和幽怜预想的不同，柔和的女声带着微妙的欣赏，“你是第一个活着进入拉莱耶的人类。”
幽怜不卑不亢地说：“时间到了。我不知道，人类是否通过了你们的考验。”
*
“你可以只是保持中立，没有必要专门前往太阳城。为什么要对人类特殊对待？”
“他们很像那些被污染的黑暗之物，”沉默了几百年，迪迦终于松口，“我只是想知道，藏在黑暗里的到底是什么。污染源是谁散布的，为了什么。”
“我觉得，答案就在海利奥波利斯，而且只能通过人类内部消解它。”
“他们距离黑暗最近。”
*
他回归了复合形态，看惯了他黑暗模样，卡蜜拉觉得那艳丽的红紫色有些刺眼。复合迪迦以及一部分巨人从海上浮沫走向海岸时，守候已久的摄像机拍到了他们的第一张照片。
他完全符合人类对于美和真理的想象。
幽怜坐在他手掌中，散发着幽幽银光。她看着迪迦，想到的是卡蜜拉在临行前的话。
“我很讨厌人类，”卡蜜拉突然开口。幽怜毫不意外。
“你们成了他新的‘责任’，他总会为了那些责任不顾一切。”她看着天穹上的猎户座，神情晦暗，“过去我们是他的责任，得到他毫无保留的守护和关爱。如今，是你们。”
“我们给他一切，可以为了他和怪物战斗。你们却可能为了那些东西放弃他。”
“幽怜，”她直直地看着人类防卫军领袖，“我不相信你们，你们也不相信我。但是，只要你们向他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末日之战，你们绝不会孤立无援。”
“拉莱耶所有的战士都愿意为迪迦而战。只要你们向他证明——”
“人类之光，能够扫除加坦杰厄的黑暗。”
幽怜无畏地直视着她，沉声道：“战士是孤独的，如果有同伴，或许不会那么孤独。你既然也向往光，为什么不和他一起走向光明？”
“只有他是重要的。”
幽怜看着卡蜜拉，“光不只是一种力量，它是宿命，成为光的巨人并不只是粒子转换、颜色变化这么简单。你不仅要选择与黑暗势力决裂，还要与内心黑暗的自我决裂。你能做到吗？”
“和你无关。”
但她知道自己的答案。
不能。
她很早很早之前就下意识地厌恶着他那样博爱的姿态，不想与人分享他的温柔。如果他留在黑暗中，所有人畏惧着他，唯有她有资格与他相爱。唯有她可以爱他，拥有他全部的反面。
是这样吗，卡蜜拉？母亲低头看着她，“把月亮封闭起来，他还是你的月亮吗？”
她理应更理解迪迦，作为他的祭司、他的战士——而且应该了解得无比彻底。如果有人剥夺卡蜜拉对迪迦的亲密感，就像是将她放逐。迪迦就是卡蜜拉的故乡，那么，他能够带她回家吗？
你是我的起点和终点，迪迦。除了与迪迦携手共进，她别无所求。迪迦，他让卡蜜拉慢慢喜欢那个跟迪迦在一起时的自己。如果这世界有任何真实可言，真实就存在于迪迦与卡蜜拉相聚的时候。
她勇敢无比，只要迪迦需要，她甚至敢挑战邪神。或许她还可以辩解，但她向来不屑如此。只是某些时刻，近乎无望地追逐时，她希望大陆架裂开缝隙，吞噬所有生命，连同他和她。
或许她怀念的本不是迪迦，而是迪迦陪伴的那些宁静的黑暗。一切都令她激动、愉悦。迪迦的每个目光都像赞许，一个友善的询问，遥遥无期的允诺，盘旋在卡蜜拉与周遭世界之间。她每每有触电的感觉——因为那温柔、平静和肯定的目光，那似乎因她的存在而展开的笑容。
可更多时候，她震惊地发现她希望迪迦死去。这样一来，如果她永远无法得到回应，又无法不去想他、爱他，至少他死去可以了结一切不安。她甚至想要亲手杀死迪迦，想要迪迦明白，他的存在令她不堪其扰。他的温情，对人类、无辜的怪兽、落难的宇宙人。他礼貌而充满距离的“卡蜜拉是强大的战士”，或者“我尊重人类的选择”，却仍要等到最后，不死心地守护着他们。
然后她意识到，她也可以伤害自己，沉入疯狂黑暗，忘记初衷，重重伤害自己，摧残自己，他心痛、震惊、然后不知所措，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被拉莱耶的黑暗意志影响着……割裂不断的内心黑暗，源自她苦苦追寻的光。
“你不能干预人类的选择！你明知道那是末日的前兆！”
“人类被古神欺骗了，他们以为自己得到的科技是神的恩赐。古神只是把他们当成棋子激怒克苏鲁，加坦杰厄的反噬马上就会蔓延到泛大陆。”
“那也是他们的选择。”她说，“他们接受了古神的礼物，却忘了问代价。”
迪迦看着卡蜜拉，“猎户座的那些人，一开始也不知道那些污染物会让他们变成怪物。”
她愣住了。
“祂们想要的只有能量，把普通人变成怪物，替他们毁灭文明，然后夺走文明的根源能量。猎户座、地球都只是祂们争夺的食物。”
他说：“在祂们危害下一颗星球前，我要在这里终结他们。”
“如果人类选择了黑暗呢？”她挡在迪迦面前丢出了问题，“这个文明，一开始就被末日诅咒了。”
“那只是众多未来中的一种，并不必然。”
她却突然理解了迪迦当年的话，‘那些光里只有欲望。’
‘劝服’大量光之巨人走向人类阵营的幽怜重归军事中心，把控着地球防御系统的最高控制权。向迪迦、地球过量索取‘守护’，以为光的守护如此理所当然，绝对必然。你看到了未来的严重后果，这些短视的人类看不到。他们眼中只有自己眼前的一切。这看起来太可笑了，卡蜜拉掩面。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迪迦，“你所选择的道路是错误的。”
几千年来第一次，她拒绝了迪迦的想法。她听见自己说，“迪迦，我永远不会为这群蝼蚁而战，这是侮辱。群氓是不理智的，人类永远无法摆脱劣性，纵使现在他们选择你，终有一天他们还会抛弃你，你会成为他们愚蠢和懦弱的祭品。”
他们的光只是黑暗之心中的偶然，你不过是重演猎户座的悲剧。第一次发生，或许卡蜜拉可以说这是一场英雄献祭的悲剧。但如果它发生第二次，它就是一场闹剧，一场可笑的闹剧。
“比起间歇的光，黑暗才是永恒。”
“你要为所有的黑暗死一次吗？”她几乎有些恶毒地说，“光才是最大的遮蔽！你是地球上最大的遮蔽。你存在，他们永远不用靠自己作出选择，不会意识到黑暗的真相。”
“人类自己是他们一切灾难的根源。”
“猎户座的怪物是邪物污染。地球的怪兽呢？”
“那些怪兽为什么会出现？”
他只是安静地背身站着，然后离开了拉莱耶。
“他们只会辜负你的光。”
*
迪迦守护着人之光，卡蜜拉要催出人之暗。她站在迪迦的对立面，指挥一部分士兵开始攻击人类都市。生命如蝼蚁，随意践踏，城市不过废土砾石，抵不过巨人一拳一腿。
有时候她似乎理解那些被污染的怪物，憎恨、厌恶着四散逃命的幸存者。被选中，站在他光的庇护下。
哉佩利敖光线第一次向她发射时，卡蜜拉才真的意识到迪迦从未对她使出全力。
“卡蜜拉！那些都是生命！”他愤怒的样子刺痛了她，可转眼她从中得到了一种怪异的愉悦，似乎毁灭他尽心保护的‘光的种子’，今早结束这些无聊的闹剧，他会更快回归他们之中。
“他们迟早会死，我帮他们免除痛苦。”
她并不是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的。最初在猎户座，在她还是祭司的时候，她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小姑娘。她想把月亮从天上拆下来，抱在自己怀里。曾经她和迪迦方向一致，他的存在约束着她。如今，她却感觉自己似乎要追寻着光，堕入某种黑暗之中。她自己也不曾、不敢去深入窥伺的内心深处，如果迪迦的尸体有一天随着大河漂流到她手边，她会惊喜快乐地收走他的尸体。
杀了他，或者被他杀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理念不同分道扬镳。于是卡蜜拉开始了挑衅。她不在意人类的生命，迪迦无比在意。在她第三次引发战争，轰塌双子大楼，大片霓虹灯管从天而降，惨叫一片。
这些必然灭亡的黑暗之物，为什么会让他如此在意？他在地球上的战斗时限仅有三分钟，而她依托黑暗几乎可以无限战斗。
这何尝不是讽刺？大古想。迪迦曾经希望卡蜜拉成为光的领袖，他自己沉入黑暗。如今却刚好相反。谁才是不清醒的那个呢？
在他闪红倒地的时候，卡蜜拉眼中带着兴奋。其实迪迦也不是战无不胜的，她也可以打败他，践踏他，给他带上镣铐，让他跪在她的石像面前。他会向她祈祷，向她倾诉，而她会反过来关照他，守护他，成为他的唯一。
黑雾遮蔽的天空，血腥味浓重得雨也冲刷不掉。迪迦倒在废墟中。卡蜜拉扯出光鞭，准备最后一击。突然她顿住了。
稀稀疏疏的人慢慢围到迪迦身边，防卫军战士从掉落的战机中爬出，举枪对着她，护在迪迦身前。那些人顺着迪迦的手指攀上他的胸甲、抱着他的计时器拼命大喊。
“迪迦！”
尘封的人造巨人的光粒子转化器被重新取出，曾经化作光粒子战斗的人类士兵自愿进入转换器，将自己的生命转为光能，支援迪迦。
为了自救吗？
“不要伤害他！”
带着迪迦面具的小孩子朝她丢了一块石头，然后被妈妈忙不迭地抱走。
然后卡蜜拉看到了，萤火一般的光点从那些人的身体中飞出，轻柔落在迪迦的计时器中。她突然明白了猎户座决战，迪迦看到的光芒。他第一次听到了他人的声音，洗刷孤独和迷茫，成为他战斗到死的信念。万事万物终有破灭，唯有心中的光芒永恒不朽。有一天迪迦的石像全部毁灭、他的肉体腐朽不堪，可只要人心仍呼唤他，他就会从那些心的光流中不断重生……那是真正的永恒，铭刻在意念中不断传承的梦想理念——光作为一种希望、作为一种拯救，迪迦是那样的光。
她和这些人何其相似，曾经也是那样信赖着他，憧憬着他……最终，她走到哪儿了？为什么她会走到这一步？他曾经无数次向她伸出手，在山顶等待她克服最后一关，无数次重复的“伙伴”……是她推开了他的手，熄灭了他心中的期待。
她几乎放弃了抵抗，与希特拉、达拉姆还有其他黑暗巨人被一同压制在拉莱耶深处，迪迦打败了所有的巨人，抽走了他们的能量将他们封印。
也许吧，她在石化前最后看了迪迦一眼……也许人类真的能够改变命运呢？
卡蜜拉熄灭了眼灯。
她第一次有些期待，那些光彻底释放的样子。
*
“恐龙在地球上开始活动的时候，差不多同时期，有一块岩石正在太空中慢慢成形。一亿年后，它撞上地球，引发了一系列连环危机，最终导致恐龙灭绝。”陆克摇了摇手中的精华液，“齐杰拉是地球上的第一种开花植物，它和我们几乎同时开始活动。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迪迦也在那个时候降临在地球上。”
“人类一开始其实有两种选择。”
他将精华液放入女儿的电子大脑，关闭脑壳的一瞬间，本该死于脑癌的少女睁开了眼睛，再次活蹦乱跳。
“爸爸，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吗？”迪娜晃了晃陆克的胳膊。
陆克摸了摸女儿的头，理顺她的长发，“当然，留在这里，我们一定会被毁灭的。”
“可是我们有迪迦，他很厉害啊。”
“他不会干预人类的选择，”陆克说，“准确来说，他无法理解人类的选择。”
为什么投向怪物的力量？因为欲望难以满足。人类遭受着外星入侵、本土怪兽攻击以及黑暗巨人三五不时的灾害，在他们心中，迪迦是倒戈而来的巨人，是不能完全信赖的前黑暗战士。
他们生活在一个群狼环伺的世界，地球正在进入一个漫长的冰期，他们可以使用的材料越来越少，或许很快就会爆发粮食危机、犯罪率上升、人口锐减……一切的一切……打开终端全是灾害新闻，或者太阳城内部的腐败、人体实验、人口贩卖与女性集中温室……
生命浸泡在苦水之中，光芒成为理想奢望。
那朵神奇的花，成了唯一的宽慰。
“光的巨人以为，无论处于怎样的情况，人类总不该放弃心底的光。可是人类是脆弱且懦弱的生物，大部分人并不具备那样的勇气。痛苦和磨难引向更好的路，可大部分探路者死于黎明。齐杰拉和海底的梦魔能让人类没有痛苦地活着，虽然没有尊严，却有快乐。”
“对于一个朝生暮死的种族来说，这就够了。”
他叹了一口气，“我们是宇宙里的投机者，迪迦来得太早了。”他失手捏碎了一管精华液，“也来得太晚了。如果那时候……他来了，或许我们就不会选择那些梦境里的怪物。”
为心中光芒而战的感觉怎样的？人在何种情况下能够锻造其心，进入生命最纯粹的样子？
“迪娜，走吧。”她放下没有画完的画，跟在爸爸身后离开了家。画纸上是一个还没上色的迪迦。
*
“以前有那么多怪兽，我希望有很多巨人可以帮助我们打败它们。”
“后来我们有了那么多巨人，为什么还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幽怜苦笑，“我曾经说她不敢断掉内心的黑暗走向光明，人类又何尝不是这样。”
“没有黑暗遮蔽人类会发疯，过量的黑暗却会毁灭整个族群。”
“我们没有通过您的考验，”她轻轻地说，“我梦到过您充满光辉的样子。对我来说，那就是人类理想所能抵达的最远的地方。可是我们走不动了，永远也到不了那里了。”
“您依然闪耀，可人类自己的光，熄灭了。”
*
所有一切都已经命定了吗？末日的宿命无法否决、撤除，不可推倒重来，而他也永远背弃拉莱耶，无从重温过去，卡蜜拉的话像夏日黄昏将近时原野上的萤火虫，反复斥责。回头是错、向前是错、看开是错、努力纠正所有的错，结果同样是错。
他的道路就像错乱的迷宫，充斥着真理的回音，却不见正确的道路。
一把火焚烧殆尽往日的文明，有一些人死了，有一些人去了其他的土地。
猎户座的战士们变成光一道一道离开地球，最后只剩下迪迦。
浮雕的最后是一片空白。
大古却明白了一切，“迪迦，是你吗？”
光点从石室四方缓缓聚合，在大古低头闭眼的瞬间，迪迦走进了他的意识中。温暖的光包裹着大古，他恍惚中以为自己再次变成了迪迦。
“你一直在这里……为什么？那些人都在呼唤你……”
“这是我和人类的约定。”他轻轻地说，“我会一直注视着地球。”
“你做到了。”大古感觉迪迦笑了，他的胸腔有类似的震荡，“人类的战斗由人类来结束。不能由光选择人，必须是人选择光。”
大古沉默了一会儿，“这就是…你在三千万年前得出的结论吗？”
迪迦颔首：“一切取决于人。人类选择毁灭，就毁灭。人类选择战斗，我就与人类一同战斗。”
有一会儿，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在这种奢侈而迟来的平静中，大古觉得自己似乎被迪迦抱在了怀中，那让他想起故乡的落日。那时候他推着脚踏车走在柔软的沙滩上，害怕天黑之后遇到妖怪。可现在，他来到这个黑暗的巢穴也毫不害怕。
【每个人都可以凭自己的力量变成光。】
“没有我，你们也可以做到一切。战斗的是人类，战胜的也是人类。”
“我们需要一个锚点，还有一个靠岸的地方。”大古说，“即便我们可以认识到错误，可重要的是，正确的路应该是怎样的，未来应该是怎样的。如果没有某种想象，我们也……你知道人总是会发明很多虚拟的概念，国家、社群、家庭…我们想要和平美丽的国家、安宁和谐的社区，还有温馨快乐的家庭。这样的想象，或者说理想，让我们扛过了黑暗。”
“你是那个锚点，”大古看着迪迦，露出了一个笑，“也是我们想要靠岸的海港。”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做了我能做的事情。我和所有人都一样，信赖着你、而你也信赖着我们。最后的那些光芒是因为你而催生的，是你指引，也陪着我们，走向一种理想。”
他鼓起勇气看着迪迦，发觉柔光中的巨人神情温和。大古莫名从中觉察到一丝欣慰的含义。他想起三千万年前的悲剧，而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他或许明白迪迦所等待的那一句话——
“你所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人类，正是在你的光的指引下前进。我也一样，是你和我并肩作战，才让我有做出抉择的勇气。希望这次，我们没有让你失望。”
迪迦温柔地笑了。“你从不让我失望，大古。你是我重要的伙伴，”他看着大古认真地说：“你向我证明了光。”
他看着天顶，轻轻地说：“我需要你帮我最后一个忙，大古。”
光辉凝聚在大古掌心，慢慢展现出火花棱镜的模样。
大古感受着迪迦的情感，听见他说，“变身吧，大古。”
光流笼罩黑暗遗迹，红紫相间的银色巨人顶天立地站在黑暗巨人面前。大古第一次与迪迦融合，温柔的光流犹如生命之水，温暖得令人心痛。而他只是站在迪迦身侧，看他抬手，催动全身的光流飞散。
“收下我的迅捷，它曾以兰帕尔特光束杀死无数强敌，在与风的竞逐中带来欢呼和雀跃。”
“收下我的刚力，它曾以迪拉休姆光流守护无数生命，在与死亡的决斗中带来胜利与光荣。”
昔日的战友、强敌重获力量，在红光与紫光中感受着光洗礼过的希望之力。希特拉与达拉姆从石像中苏醒过来，看着迪迦莫名感慨。达拉姆对着迪迦的肩膀捶了一下，“好久不见，my dear friend*”
石像在光中化为光粉消失。迪迦向故友点头示意。最后的金光飞入他掌心，他走向最后一尊石像。优雅静立的女人从三千万年前投来凝视，灰黑的石像勾勒出岁月沉淀的遗憾与悲情。她挺直了脊背，坚持自己的理念，不曾因爱意退让，也没让憎恨越过雷池。
“收下我的光，它曾以哉佩利敖光线消灭无数压迫、恐怖、与不安，它是我最信任的力量，最后的底牌，在与黑暗的交锋中，它为我证明一条道路，使我最终成为我。”
卡蜜拉的石像遇光消弭，一寸寸灰飞烟灭。时间的风霜穿越时空，卷起坠落的瓦砾土木，辉煌的巨人散开全身的光粒子。
回应着他的召唤，无数道光飞入坍塌中的遗迹，穿透涌入的海水不断合并扩散，最终汇聚成一条河。迪迦逆向挥手，河流回旋，海水停止涌动，遗迹停止坍塌，尘埃悬浮在四周。唯有那一条生生不息的逆流的光河蜿蜒而至，淌过迪迦的膝盖，他腿上的银色花纹犹如落入河中的星星，时隐时现。
他从额头水晶中取出一团光，与它一同淹没在光河中。尖叫、呻吟、咒骂、哭声、笑声、嘶吼在河中回荡，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割在迪迦的身体上，他的血液与河流同色，看不出他现况如何。但他只是安静地接纳了那些声音，额头抵着掌心的光团轻声呼唤一个名字。
卡蜜拉……
那些怒吼逐渐平静下来，逐渐只剩下笑声和女人轻柔的嗓音偶然回流。光河打捞起浮沉的意识，慢慢聚拢在迪迦的掌心。金色逐渐流失，浓缩在那团越发灿烂的光中。直到河流变成透明水色，唯一游弋的金色只有迪迦的光血。他低头贴近光团，叹息被淹没在唇齿之间，迪迦亮起眼灯，微微张开双臂，感受逐渐具象的光落在他的臂弯中，然后慢慢起身，从岁月之河中抱起卡蜜拉。
水色逶迤在她的皮肤上，让红色的护甲显得更加艳丽——卡蜜拉依然是他们最初见面时的样子，热情而爱憎分明的红色战士。迪迦的金光慢慢勾勒着卡蜜拉红色的护甲和体纹，为它们描上金边。卡蜜拉的头靠在迪迦的左肩上，能量透过水晶源源不断传输给卡蜜拉，直到她的计时器亮起明亮的蓝光，像他最初为她安上计时器那般的模样。卡蜜拉的眼灯慢慢亮起，映出迪迦的眼灯。她有些愣神，混乱的情绪翻涌着，最终化在一声叹息中。
“我看到了，”她说，“……那些光。”时光再度流淌，卡蜜拉慢慢粒子化消失在遗迹中。
大古恍惚中看见迪迦抬头对他微笑。他抬手，银白的手指抚摸过大古的额角，流血的伤疤倏尔消失，他拍了拍大古的肩膀，被大古拉住手腕变成了一个拥抱，“我一直很想见你。”
他感觉温暖的手臂缓缓环上了自己的后背，迪迦第一次拥抱了自己孤身战斗的人间体，“所以我留在这里，等着见你一面。”他的声音逐渐飘渺，光粉波光粼粼，逐渐淹没在看不见的时间之河。光的巨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我们还会见面的。”
大古曾见到他犹如流星降临在夜色中的地球，他来时有很多伙伴，一路上逐渐分道扬镳。现在，大古看着他孤身走向光路尽头，明白那里等着他的战友、伙伴、守护千年的故人，还有永恒灿烂的星辰故乡。
金色的光粒子飞逝在太平洋上，他最单纯、精粹的模样。凝聚成信念的一切痛苦，冲出曾经使他迷茫的一切迷雾。迷宫不再有真理的回音，他已经成为‘真’的某种化身。沉重的肉身毁于战乱，撕扯的精神重归整一。
蹉跎了三千万年，他终于再度飞翔。
阳光洒进拉莱耶遗迹，昏迷的研究员慢慢苏醒，恶意随风而逝，往事尽如云烟。
大古握着火花棱镜，对金色的飞翼轻声说：“再会，迪迦。”
-End-
评论(28)